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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草木春時家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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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願不願意墜入到最可怕最黑暗的地獄?”

就在星魂和我被那鏡子裏伸出的妖手拽進去後,我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而星魂也不見了。

耳邊傳來了陌生的聲音,是個女人。

“黑暗的地獄裏,沒有人有資格不染鮮血。”

我琢磨出來了:這話不是對我說的。

“那是一個從地獄深處走來的男人,他如同魔一樣讓我著迷。”還是那個女人的聲音。

四周黑漆漆的,我看不到絲毫的光亮,我呆呆坐在原位,一動不動,只是聽著那個女聲自言自語。

“可是他的心始終不是屬於我的。”

“從此以後你我姐妹二人,恩斷義絕。我知道,你從來都渴望更高的實力,更顯赫的地位,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擋了你的路。”

“這註定是血腥的一條路,韓國滅亡,下一個,或許就是趙國。”

那個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冷靜,音調越來越平,仿佛她所說出的不是什麽可怕的字眼,而是平常的“我要吃”一樣。

“拖住一個男人,一個有權勢的男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一個他想得到而一直得不到的女人的肉體。”

“這是為了我紫氏一族,所有的犧牲都是應該的。這是我肩上的責任,即使是逆流沙的創立的艱辛,也不如我肩上的這份重任讓我喘不過氣來。”

“今天,我做了母親。”

“孩子很像我,甚至比我要好看。他有一雙藍色的眼睛。”

“今天,我決定放棄在那個人身上的所有。他的白發,他的胸襟,他的一切,從此與我再無幹系。”

“我最後想說的,就是,我選擇了相信我親愛的妹妹,可惜,我親愛的妹妹選擇了欺騙。”

“就是死!我也要死在我紫氏的故土上!決不讓帝國的鐵蹄踐踏我的光榮!”

“咳咳——終於到了,以後,應該會有人能聽到我的話,寶寶,娘親愛你。”

“嗞——”這時候黑暗之中傳來了一陣刺耳的聲音,當我聽著那個女人的聲音的感情的變化時,黑暗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極其刺眼炫目的白光。我用手捂住了眼,適應了黑暗的雙眸是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強光的。

那個女人的自言自語終於消失,這個聲音我聽過,那是唱“紫我幽幽”的女人的聲音。

也就是說,是我婆婆的聲音。

我起身,捂著眼,然後手指縫兒一點點張開,我要適應周邊的光線。結果還是有點眼花,然後便感覺一陣頭暈,我一個釀蹌向後仰去,本以為自己會摔得很痛,卻正好撞進了一個人的胸膛。

待我完全適應了這裏的強光後,發現我正在星魂的懷裏,而星魂正呆呆坐著。他的嘴唇發幹,在一片白色的光芒中,他原本白皙的皮膚就像是透明一樣。

“你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星魂居高臨下看向我道,面無表情,嘴唇僵硬翕動,十分嚇人。

“夫君若要講,流衣洗耳恭聽。”

我向上挪了挪身子,把頭靠在他胸前道。

“從前,有一個民族,他們人丁單薄,但是每個人都有著一雙異色的雙眸,這個民族以女子為尊,歷代的大巫都是女子。”星魂平靜地說道。

我則覺悶兒道:“那應當我的地位比你高啊!”星魂瞪了我一眼,我立馬縮縮身子,他的雙腿叉開,我坐在中間那條縫隙裏靠著他,我們的距離很近,近到我能聽到他的心跳,聞到他身上灰塵和汗水的味道。

“這個民族從漠北之地遷到趙國,於是便生活在了還算平穩的趙國。”星魂繼續道。

“但是,自長平一役後,白起殺趙括,坑殺趙兵四十餘萬人,趙國便迅速衰落下來了。”星魂頓了頓,我看著他的嘴唇有點太幹,就想讓他潤潤嘴唇,我掏出水來遞給他,星魂躲閃不喝,道;“你先喝,我不渴。”

還說不渴!嘴上都起了皮!我自己含了一口水就堵住他的唇餵水去了。

星魂被我驚住了,雙眼瞪得和那過年時候出圈將被宰的豬似的的。當然這種想法我自己想想就算了,若是說出來保證我現在已經被星魂賣了,什麽?你說不恐怖?我還沒說完呢,是論斤賣。

我道:“夫君,我一時半會渴不死,就算是渴了我還可以喝毒藥續命,我嘴饞的時候都用毒藥當甜果子吃,你無需擔心。”

“哼,誰擔心你了?夫人莫要自作多情,我是真不渴。”

是是是,真不渴,嘴上那皮兒都快掉渣子了。

星魂看了我一會,咽下水去,清清嗓子繼續道:“那時,還是碧玉之年的紫氏一族的大巫認識了一個叫做衛莊的男人。女人的情感就像是六月的蒼蠅,永遠不可捉摸,她喜歡上了他。”什麽叫六月的蒼蠅?我呸,難道我們女人的情感就是那麽惡心的東西嗎?你也是蒼蠅生的!

算了,一個連名字都起不出來的男人你指望他能想出什麽華美的辭藻去修飾我們女子?

衛莊……好吧我踢過他……

“那個男人,據說即使是用沾過鹽水的皮鞭去抽打他,他照樣面不改色,那個男人有著絕高的理想,他渴望主宰命運。“說到這裏,星魂冷笑一聲道:“不過都是凡人罷了,居然也想主宰命運,實在可笑之極。”我對於星魂的評價不發一言,說實話我對逆流沙那些人不是很了解。

“但是,那樣的人心中的感情,卻不是留給那個天真的大巫的。他就算不承認,也改變不了他心裏有韓國公主紅蓮的事實。”星魂冷冷道。“秦王之弟嬴成嶠雖已娶妻納妾,但是他看到容貌嬌艷的大巫,還是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我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不過紫氏一族的大巫,年紀輕輕就能創立殺手組織逆流沙的女人,也不是那麽輕易就可以得到的女人。”星魂道。

“嬴成嶠我記得被殺於屯留了啊。他背叛現今的天子,聽說就連屯留的百姓都被驅趕到了臨洮。”

星魂看我一眼道:“當時趙國內憂外患,紫女為了能保住族人,也只好委身於嬴成嶠。”他的嗓音變得沙啞了起來:“但是她還是時常幫助衛莊,可惜那個人,自始至終心裏都沒她。”

這是一場悲劇。

敢愛的人註定一身傷。

因為,心,動了。

“所以,夫君姓嬴?”我聯想著方才聽到的婆婆的話,道。

星魂不語,點點頭。他的臉異常蒼白,在白色強光的照映下讓我快要分不出他與白光的界限,唯獨那藍色的雙眸還有橫飛入鬢的劍眉,還有他臉上釅紫色的花紋,讓我能感覺到他的顏色。

我的手指輕輕觸上了他的臉龐,道:“後來呢?”

我的手還是該死的綠色。

“後來,大巫和嬴成嶠有了孩子。是個男孩兒,再後來,就如你方才所說,死的死,背離故土的,背離故土。”

星魂的嗓音越來越沙啞,雖然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但是我能感覺到他身軀裏那莫大的隱忍,我緩緩道:“那個男孩怎麽樣了?”

“他流浪很久,他的姑母紫焰愛上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也不是什麽好人,利用紫焰想要得到紫氏一族的密寶,雖然母親及時識破紫焰的詭計,但是卻也讓紫氏一族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有些時候,有些事情都是一步步造就的,從一開始,就註定著滅亡。”

星魂緩緩說道。

“那個男人是誰?”

星魂嘴角一撇,道:“說那麽多有什麽用呢,聽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可能是被東皇殺了,現在,他們一家三口在九泉之下,也能團聚了吧。”

我點點頭,道:“夫君定然吃了很多苦。”

“也沒什麽,不過是餓了幾年肚子罷了。後來被東皇太一帶回陰陽家,開始的確受那些人的欺負,不過,後來……”

說到這裏,星魂終於笑了,雖然笑容極其邪佞,但是我還是開心,他笑了。

“一切都過去了,以後流衣會好好陪著夫君。”我頓了頓,抱他抱得更緊了,繼續道:“有苦一起吃,有福一起享。為君解心憂,願為蒲葦草。草細不易折,結發伴到老。”

我道,星魂道:“你就是嘴皮子會說,不知道有幾句是真心的。”

但是我能感覺到他的情緒在變好,他的背脊再放松,他的心跳在慢慢平緩,卻有力。

這是我的夫君。

是我的天。

是我一生都要仰慕的人。

都要偏心與他的人。

我想到他與我說他三歲的時候和野狗搶過飯吃,我見過些陰陽家的弟子,有的心術不正,他當年那麽小,肯定受了欺負。

但是,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

現在,我和你在一起,不讓你吃苦,就算是吃苦,我們一起吃。

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我以為我算是受苦了,沒想到和星魂受的苦比起來,我真算不得什麽,或許是因為紫焰的緣故,東皇才對星魂施用那麽殘酷的術法,我不懂武功,但是我知道皮肉之苦,我也知道人會在什麽樣痛極的情況之下,變為急切想撕咬什麽東西的野獸。

“你哭什麽?受苦的又不是你?”

星魂胡亂用袖子抹了我的臉,誰料他抹著抹著身子就顫了起來,我看他一副想笑的模樣,就擡起頭問道:“夫君,怎麽了?”

星魂轉過頭去,笑了出來,很好看。他道:“我忘了我的袖子很臟了。”

得,不用想,我現在定然是臟花臉了。

我不得理他,就要起來,星魂不讓,他道:“你不困?”

我想想也是,走了這麽久,還真是感覺到困了,我就說:“可是在這裏睡不下去。”

星魂往後一仰,雙手摁住我的胳膊,讓我牢牢抱緊他,我順勢倒在他懷裏,他兩腿一夾,我下身就動彈不得了,我上身微微起身,問道:

“就這麽睡?”

星魂已經閉上了眼睛,他眼也不睜道:“不然呢?夫人想在下面?”

這話聽著怎麽那麽怪?唉!算了算了!睡就睡吧!

正好因為這裏光線太刺眼,我趴著,把臉埋在他胸口睡了過去。聽著他的心跳,覺得還蠻好的。

很踏實,所愛之人就在身邊,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體溫,他身上的味道並不像以前一樣好聞,但是卻會讓我安心。

真好。

懷著這樣的想法,我睡了一個香甜的覺,當人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不會做夢了,一覺無夢,再醒來的時候我裹著星魂的衣服,躺在地上,星魂則穿著白色裏衣看著我,當人被緊盯的時候,會不由自主看向盯著自己的那人,我就是這樣。

星魂在盯著我看,兩只藍眼睛一眨不眨,我迷迷糊糊起了身,嗓音因為剛睡醒和不怎麽飲水而有點沙啞,我揉了揉眼道:“夫君看我做什麽?”

星魂道:“現在有兩個消息,你要不要聽。”

他不是用詢問的語氣說話的,而是異常的平靜,平靜的嚇人。

我不說話,即使我說不聽他也照樣會講出來。

“一是,我們的幹糧越來越少。”星魂道。

我點點頭,這我知道。

“二是,水也開始不夠。”

我看著他的藍眼,他的話還沒有講完。果然,他繼續道:“我可能沒本事把你活著帶出去了。”星魂用一種平靜的眼神看著我,然後笑了,道:“或許,你真的要陪我死在這裏了。”

我深吸一口氣,不語,只是把身上破破爛爛的外衣和下裳抖抖,然後扶他站起來,幫他穿好衣服,雖然衣服已經破破爛爛的,但是我仍然很認真地撫平每一寸褶皺。

然後手指停在我繡的花上,細細摩擦。道:“我早就說了,不要孩子,你不聽。”

然後就沒話說了。

四周都沈默下來,我和星魂交替著試圖尋找出路,我們不知道過了多久,這裏一會陷入黑暗,一會又是刺眼的白光,只是在這裏呆的時間,足夠我和星魂適應這裏怪異的環境了。

到最後,最後一口水被星魂餵進了我的嘴裏,與其說是餵,不如用“哺”這個字更為恰當。

事情是這樣的,他讓我喝水,我不喝,我看著他幹裂的嘴唇道我不渴,然後偷偷趁他不註意的時候舔一下已經被我舔得發痛的嘴唇。

我道:“你先喝水,如果你的身體出了問題,我們就真的出不去了。”

星魂不語,他喝下了最後一口水,我不為何,心裏有一點小小的失落,不過更多的也是心甘情願。

他卻一把摟住我,逼我靠近他,然後他的唇就覆蓋上了我。

涼絲絲的液體滑過咽喉。臉上卻流出了溫熱的液體,我推開他,哭罵道:“說我傻,你才是傻子。”

星魂不語,大力抓過我吮吸我臉上的淚珠,我道:“是,不要浪費。”然後似是為了回報星魂一般,哭得更兇了。

我不可能真的吃掉身上的毒藥,若是再有什麽情況,星魂體力不好,我們至少還有藥毒防身。

最後一口幹糧,我是硬塞進星魂嘴裏的,然後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吐出來。

這裏是無限的,無論你走多遠它都有空間,但是你退一步這些空間就會立刻縮回,消失不見。

是個很奇怪的地方,這地方唯一的方便就是如廁之後不需要任何處理,它立刻會消失不見,不留任何異味兒。

困了我們就相擁而眠,等著死去。

每天醒來,我的嘴裏都是一股血腥味兒,仿佛還沾著潮濕的感覺,我只道是太久沒飲水所以嘴裏有怪味兒。但是事情並不像我想的那麽簡單。

直到有一天那種濕潤的血腥又伴隨著我醒來,我確定:裏面肯定有貓膩。

那天我故意裝睡,努力平緩自己的呼吸,然後靜靜等著那濕潤的血腥味兒傳來。

那樣細膩的肌膚,就靠在了我的嘴唇上,我猛地睜開眼,看著跪坐在我身旁的星魂。

他割了自己的手腕,在偷偷把血餵給我。

我嘴裏彌漫著血液特有的微鹹的味道,我直楞楞看著他,眼睛一瞬不瞬。

他的臉色一直都是蒼白,我沒怎麽註意,現在看來,他的臉色已經隱隱泛出藍來了。我很自責,為什麽沒有早點發現他的異樣?

他顯然被我驚了一下,然後開口要說什麽,

我推開他的手腕,怒道:“我不喝!你瘋了!”

星魂瞪著我,眼黑上翻,惡聲道:“你再說一遍。”

我哭著吼道:“我不喝!你這樣做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會心疼,心疼……咳咳……”

我的咽喉被星魂扼住,他咬著後牙槽道:“你敢不喝?我讓你喝你就得喝。”

說著就把他的手腕又遞了過來,我死也不張嘴,星魂冷笑一聲,然後“哢哢”把我下巴卸了,松開我的咽喉,任我“啊啊”痛叫著,本來就幹痛的喉嚨被這麽一掐,更加疼痛起來。

我哭不出來了,我感覺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了我的全身,讓我每一寸身軀都在疼痛。

我咽下鹹腥的血液,他的血可能因為不怎麽飲水而有點發稠,緩緩流過我的咽喉,嗓子裏的幹痛瞬間就緩解了不少。

星魂收回手,舔了舔自己的傷口,然後“哢哢”兩下,就把我的下巴接上了。

簡單,直接,有效。

我起身一把掀開他的袖子,袖子的遮掩下,蒼白的手臂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疤,一眼望去,根本數不清。

星魂幹巴巴的嘴唇上沾著鮮紅的血液,眼裏好多血絲,看上去很嚇人。

下巴泛起了青。

我渾身哆嗦著,我的下巴還有點痛,道:“要死便死,夫君……夫君何苦……”

我的唇舌都打起了顫,話都有些說不清了,我覺得我流不出眼淚,那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感覺,讓我胸口一陣憋悶。

星魂不說話,只是掙紮著要收回自己的手,卻被我牢牢攥住了手腕而動彈不得。

為什麽出不去啊!為什麽!我們就不應該來這裏,紫女你安的什麽心!你自己親生兒子你還要折磨他!

他受了那麽多苦,他本來就瘦,現在我都能感覺到他已經皮包骨頭了!

我一把抱住星魂,我什麽也做不了,我什麽也不想做,我們就這樣抱著死去吧。

星魂的手垂在身體兩側,他幹巴巴的嗓音就像是哼哼,他道:“你恨不恨我?”

我搖頭,很快。

星魂便沈默了,良久,他才用一種如蚊哼般輕的聲音吃力道:“傻。”

是傻,不傻怎麽就喜歡你了,不傻怎麽就對你不離不棄了,我承認,我傻。

傻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傻到人神共憤的境界。

傻到缺心眼。

人言比幹心有七竅,而常人五竅,恐怕我連五竅都沒有。

所以,傻是應該的。

誰說我聰明?那應是比我還缺心眼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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